M老师的班级在这栋建筑的左翼,从地图上看,从K老师的教室走到M老师的教室,正好是最长的一段路。
赶到这个一年级班级门口时,屏幕上正在播一段视频,网页显示的链接来自于Youtube,里面的人正非常带劲儿地舞胳膊甩腿,孩子们三三两两站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里,一边数数字“139,140,141,142…”,一边跟着视频做动作,M老师站在屏幕旁边,面对着孩子们,背对着黑板,也在跟着旋律做动作,她看到我站在教室门口,向我笑笑,眨眨眼睛,示意我可以进来,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,找了一块视线不会被桌椅挡住的地方,靠着墙坐了下来。
这个教室的空间布置大致是这样的:正对我的一面墙上挂了一个超大的白色显示屏(老师们叫它smart pad,它除了可以连接电脑做电脑的显示屏,也可以用来写字、画画、记录等等),如果以M老师所在的位置作为教室前方的话,我背靠着的那面就是教室的后墙。
显示屏其实是覆盖在一块黑板上,黑板上方从左到右,依次从数字1一直写到数字20。黑板的左半边都被显示屏覆盖掉了, 右半边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纸。
黑板的正前方铺了一块地毯,五张不同大小的桌子围着地毯松松散散地摆了一圈,每张桌上都放了一盏台灯,桌旁摆着数量不等的椅子,如果没猜错的话,椅子的背后通常都贴着一张东西表明椅子主人是谁,有的贴的是个姓名标签,有的贴的是孩子们自己画的画。
音乐停了下来,M老师指挥男孩女孩立刻排成两队,男孩子排着队依次在教室里的一个直饮水龙头喝水,女孩子则是靠墙排成一队,两人一组去教室外面喝水,前一组喝完回来,后一组再出教室。
整个过程大概花了四五分钟,非常有序,几乎没有人说话,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催促声,“快一点,轮到我啦。”
喝水这个环节完成后,M老师让孩子们都坐到地毯上来,这意味着,正式的活动要开始了。
M老师扎着马尾辫,看上去很年轻,不到三十岁,她的班级原本并不在我的观察日程中,之前计划观察的一个五年级的班级要考试,计划临时调整,所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活动是什么。
M老师开始说话了,她说,"last time we learned about the recipe, what you need for to make a fact family?" 我听得一头雾水,recipe? family? 这么一大早,教做菜?
M老师继续说下去,recipe, fact family, ingredient, 这个几个词夹杂在她的话语中反复出现,我也越来越糊涂,她到底是在说什么?隐隐约约,我感觉可能和数学有关,但是recipe、fact family、ingredient这几个词指的是数学中的什么?
M老师转过身,一边提问,一边在一张已经贴好的绿色卡纸上从上往下写出了这些:
Fact Family
Recipe
Ingredients
4- number sentence facts
3- number
2- number additions
1- number subtractions
看到这些,我明白了,这是一节数学课,但是讲的是什么呢?还是不知道。
M老师接着在黑板上画了一座由一个三角形、一个矩形组成的尖顶小房子,在矩形里写了一组数学算式,她一边写,一边问,“这里应该是什么?这里应该是多少?”
9-6=3
9-3=6
6+3=9
3+6=9
算式我懂,但是这些数字、加减等号和Fact family、recipe、ingredients这一组词之间是怎么样的对应关系呢? M老师掰着手指和孩子们一起一一把每一道算式都检查了一边,这个环节就结束了。
我依然迷惑不解,已经快跟不上课堂的节奏了,真是个非常糟糕的学生。
M老师没有停下,她点了一下鼠标,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话,M老师说,这是一个number story, 她把这段话完整的读了一遍(具体内容没有记下来,大致是,屋里本来有三只狗,后来跑进来几只狗,现在一共有9只狗,问跑了几只狗进来),在屏幕上写了一道算式:
3+?=9
“We know addition happens, but we don't know what it is”,M老师说,她让孩子们想一想可以用多少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。看到这里,我才大概明白这个课堂上正在发生着什么。
一个男孩子提了一个解决办法,M老师边听边写在了屏幕上:
6 is 3 less than 9
又有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,说了另外一种办法,M老师也写在了屏幕上:
9 is 6 space away from 3.
没有人提出新的办法,这个环节也过去了。
M老师没有放下笔, 她戴上了话筒,读了一个number story,写在屏幕上,然后一边分析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,一边把算式写在了黑板上(5+?=14)她按下屏幕上的暂停按钮,在等待电脑储存的时候,她向孩子们解释说,这一整段讲解和屏幕上的动作都会被录下来,下下周每个人都要像这样设计一个number story,把怎么解决这个故事中的数学问题用口头语言表达出来,“explain your thinking”, 她说。
到这里,这段数学活动差不多算是结束了,M老师和孩子们一起,大声从20倒着数到了1,接下来是什么?
考试。
孩子们回到自己的椅子上,M老师手里突然多了一叠纸,她一边发一边说,“不要说话,慢慢来,这不是一个限时考试”, “上面有填名字和日期的空格”,“如果你什么都知道,但是我却要因为你在说话而给你个零分,那就太可惜了”。
这个课堂里的气氛本来就没有轻松过,现在更加紧张了。M老师手里的纸,用他们的话来说,叫做 work sheet, 平时孩子们也会带一些这样的work sheet 回家完成,但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中,跳进我脑子里的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词:“卷子”。
M老师开始读“卷子”上的问题,每个问题会被读两边,如果谁没有听懂,可以要求老师再读一遍。老师在课堂里转来转去,时不时会俯下身,向某个孩子解释某个问题具体是要求做什么。
这个一年级的教室就像一个任何一个我经历过的考场一样,M老师的声音回响在上空:“You could still get a A if you miss one problem.”
可能她意在抚慰,可是这句话都让我开始变得紧张起来。
我坐在地上,看着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场景,心情很复杂。
有一张桌上独自坐着一个黑人男孩,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留意他,就在老师开始读第二道题的时候,他开始变得烦躁起来,手紧紧地握着铅笔,表情显得非常生气,他不会做这些题。
M老师翻到第二页继续读题,教室里也响起了沙沙的声音,黑人男孩撅着嘴,看起来好像快哭了,他抱着双臂重重地趴在桌上,脸埋在手臂里,使劲的用脚踢桌子。
每个曾经身处考场的人都懂得这沙沙的声音是多么刺耳,不仅让人慌乱、紧张,也让你怀疑自己,否定自己。
M老师走过来,跟黑人男孩解释,你看,这个问题就跟我们刚刚说的问题一样啊,她转过头,指着黑板上那张让我迷惑不解的绿色卡纸,孩子回头看了一眼,双手扶着头拼命的摇了记下,表情的痛苦一分都没有缓解。
我凑过头去看“卷子”上的问题,M老师立刻取了一份递给我,果然,其中一些问题确实是和刚刚的的fact family、number story是一样的“题型”。
原来这个男孩跟我之前一样都没有明白, 我之所以很快就扭转了这种“迷惑不解”,是因为这些数学知识是我已有的,话语理解上的障碍在遇到具体直观的数学算式之后就瓦解了,而这个孩子呢?他是没有掌握这些数学概念,还是像我一样,被模糊的、不透明的话语挡在了门外?
无论是因为什么,都使得他成为了这个课堂里最后一个交“卷子”的孩子,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拿到“A”的孩子。
他能不能被理解?能不能得到他需要的帮助?这场考试带给他的一切会在他的未来里延续多远?会影响着他成为怎样的人?我们都不知道。
这个故事又长又琐碎,这个课堂里发生的一切也算不上多么的不平常,可是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,明白这个课堂,这场考试,这个孩子,可能只是万万千千中的一个,让我觉得无比沉重。
刚刚的课上,结束所有讨论之后,还余有一些时间,老师艾米就聊了一会她自己的研究。她是一个数学教育研究者,正在做一个关于数学能力发展的追踪研究,每周都会有一天的时间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呆在课堂里的,这个学校位于本州最南边一个很偏僻的地方,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,来回开车非常辛苦,但是她觉得非常的开心。
今年是追踪的第三年,她看着这些孩子从进入preschool 到进入kindergarten,再到进入现在的一年级,讲到孩子们的变化,她兴奋的脸立刻暗了下来,她说,这些孩子在刚刚进入preschool的时候是那么的开心,那么的阳光,那么的热情,她顿了一下,有点哽咽,“ It is so hard to watch the school eat up their life.”
2012年10月19日星期五
2012年10月15日星期一
初尝美国教育(二) 重返小学课堂
之所以叫“重返小学”,是因为早在开学的第二周,我就已经进入了本地的一所公立小学, 开始为我所在的这个课题做初步的观察,用詹尼佛的话说, “We are just floating around.”(我们只是进来游荡一下)
大概持续了三周以后,种种原因,观察暂时中断了,在办公室碰到詹尼佛,她总是一脸疲倦,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乌云里。
对我来说,时间上倒是稍微充裕了一些,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应付课程,但这学期有两门课都是紧紧围绕着方法论,观察停滞的这段时间,我们正好在读参与式观察、访谈、做田野笔记的部分,突然从课堂里撤出来,一下子脚踩进了棉花里,感觉非常虚弱无力。
直到上周,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,詹尼佛单独约我谈了一个小时,她首先对让我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学到表示很抱歉,说这是她的失职,然后让我说一说我感兴趣的领域,她想确定的是,给我安排的工作,能让我学到我想学的东西,能够帮我往我想走的那条路上走。
讨论的结果是:这学期接下来的每周,我都会进入小学做半天的课堂观察,主要关注和认知发展有关的内容, 每周再从田野笔记中抽取一些片段整理成可以分析的数据格式,拿到周会上和她讨论。
我非常喜欢这个安排,一方面,我可以结合这学期的课程,训练自己观察、做田野笔记和建立数据档案的能力;另一方面,我可以进入美国小学,了解有关它的一切,这对于一个对美国小学文化几乎一无所知的人来说,是非常珍贵的机会。
观察日程很快就确定了下来:
Time Class Session
7:45-8:15 Ms.K's kindergarten class morning meeting
8:15-9:10 Ms. M's 1st grade class math
9:10-9:55 Ms.R's 5th grade class language art
9:55-10:25 Ms.K's kindergarten class recess
10:25-10:40 ----------------------break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10:45-11:15 Ms.C's 2rd grade class social studies/science
11:15-11:45 Ms.G's 3rd grade class lunch
11:45-12:45 Ms.G's 3rd grade class recess
星期五很快就来了, 因为我没有车,我住的地方也没有公交车可以到这所小学,詹尼佛的两个女儿正好都在这所学校上学,她就趁送孩子上学的时候绕路过来把我一起捎过去。
这所学校的建筑非常简朴,简单的说,就是横竖交错的几排平房,没有围墙,房前和马路之间有一排空地是停车场,早上七点半左右,是校车通行的高峰期,隔几分钟就有一辆人高马大的黄色校车,车头上闪烁着红灯,雄赳赳地开进来,几个孩子嘴里打着哈欠,慢吞吞地走下来。最靠近马路的地方竖着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学校的名字。如果没有这块牌子,醒目的黄色校车和一群进进出出的孩子,从路上经过,很难辨认出来这是一所学校。
这一次我是以参观者(vistor)的身份进入学校, 虽然事先已经和校长、老师都联系好了,还是要完成参观者进入学校要完成的每道程序,从参观者入口进学校,首先在main office里的电脑上登记姓名、参观的班级和来访目的,打出一张姓名标签贴在身上,程序很简单,但是要取得进入学校的许可是非常非常困难的,詹尼佛这学期给大四的学生上一门叫做teaching social studies in elementary school的课,这门课是在这所小学里上的,学生们除了每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在这所学校里和老师碰面,其余时间都是在各个班级里做全天的student teacher, 我就是以詹尼佛学生的身份,沾了这门课的光,才能这么迅速的拿到校方的许可。
这所小学是村里三所公立小学之一,村里人少,圈子小,教育学院的老师又常年和公立学校的家长、老师、校长打交道,所以詹尼佛几乎认识学校里的每个人,各个年级都能叫的出几个孩子的名字。离第一个活动开始还有些时间,她就先带着我到各个班级里和每位老师再确认了一下观察的安排,也顺便把我介绍给她们,“以后在走廊里碰到就可以说Hi啦!”她说。R老师和G老师是我们课题的参与者,大家早就认识了,远远的在走廊里看到,挥挥手跟她们示意“我来啦!”她们俩已经能非常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了 。
K老师是一个高挑瘦削的老太太,银白色的长发高高的扎成一个马尾,非常干练,上个月我曾经跟着大四的学生在她的班级里看过一段活动,她的手边一直备着一把木吉他,看的出来是个很擅长用音乐管理班级的老师,她的班级门口就写着这样一段话“music and movement happens multiple and at various times in our day, in transition times and other times when we have ants in our pants.”
这半天的观察就是从K老师的班级开始的,这是个kindergarten班级,这个概念和我们熟悉的“幼儿园”完全不一样,在美国,kindergarten指的是一年级(first grade)之前的那一年,是美国小学教育系统的一部分,也是小学教育阶段的第一年, 所以kindergarten对应的其实是一个“年级”,而不是一个“园”。和国内相同的是,kindergarten对入学年龄也有要求,一般规定在秋季学期开始前,准备入学的孩子必须满5周岁,但可能每个州的规定都不一样,同样,各个州对于是否强制孩子接受一年的kindergarten教育以及kindergarten教育是否免费也有不同的规定。
Morning meeting 是我所在的小学一日活动中的第一块,每个年级每个班级都是如此,或许可以翻译成“晨会”。在这个活动中,老师会把孩子们全部集中到班级中间的一块毯子上,大家坐成一圈, 所以这个活动又常被叫做morning circle。晨会上大家都做些什么呢?每个班级的老师都有自己组织的办法,每天的内容也不一样,有时候孩子们会提出他们特别想玩某个游戏,老师也会临时改变主意,但总的来说,不管是怎样的形式,这个活动的终极目的是 "make connections"(建立联系),这是K老师的原话。
我第一次进入美国小学,就是赶早去参加某个班级的morning meeting,因为这是向整个班级正式介绍陌生人最好的机会。morning meeting中很常见的一个活动是大家轮流传一只笔状的东西,叫做talking stick,我也见过老师拿电视遥控器代替的,talking stick传到谁的手里,谁就可以说话,说什么都行,比如“我讨厌说话”。更准确的说,做什么都行,有一次,一个男孩子拿到talking stick,模仿教堂合唱团咿咿呀呀的唱了几嗓子,然后镇定的说“I have angle's voice.” 在G老师的班上,talking stick会被传两轮,如果第一轮到你手里的时候,你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,可以保持沉默,把它传给下一个人,等到第二轮的时候再说。
K老师果然非常擅长用音乐来控制班级活动的节奏,她总是用音乐告诉孩子“某个活动要开始了,请准备好”。当孩子们围坐过来的时候,她拿起旁边的吉他,开始弹一首很好听的歌,“one two three four five, six seven eight night ten, hands on your ears, hands on your thighs, hands on your hips.....”, 孩子们哼着歌, 做着歌词里的动作,视线和注意力也就慢慢全部集中到了K老师身上。
在morning meeting开始前,是校园新闻时间。
谁来播新闻,在新闻里要讲些什么,这些都由一个由孩子组成的制作班底(crew)来决定,每个学期开始的时候,孩子们可以报名参加这个团队,里面有导演,制片人,主持人各种角色,这个团队每周会在学校里选一个班级,从这个班级里找几个孩子来协助他们制作新闻,这些孩子可以选择出镜或者不出境,比如在主持人播新闻的时候,你可以坐在她旁边,或者站在后面当背景,经常会看到几个高矮不等的孩子齐刷刷地占成一排,站在主持人后面,神色各异。
新闻的内容花花绿绿什么都有,比如某条走廊里发现一件绿毛衣长期无人认领啦,图书馆旁边的垃圾桶最近会被移走大家不要惊慌啦,最后校长会出现在镜头里读一串当天过生日的孩子的名字,号召大家对他们说生日快乐,并对新闻制作班底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谢。
校园新闻每天早上会非常强势的出现在每个班级的液晶显示屏上,不得不看,老师们对“被看新闻”这件事的态度也很微妙有趣。在G老师的班级里,这段新闻被当作背景音乐,大家还是各忙各的,吃饼干的继续吃饼干,收拾桌子的继续收拾桌子。
据说,曾经有一天,学校里所有显示屏的音频输出设备都坏了,却只有一个老师跑到校长的办公室问“怎么今天的新闻没有声音?” 校长表示非常的无奈。
K老师很可能是那位主动报告的老师,因为在她的班级里,孩子们要坐在毯子上非常认真的看完这段校园新闻。她要求孩子们对新闻人表示尊重,并且,当校长热烈地拍手向制作团队致谢时,她也要求孩子们鼓掌表示感谢。
Morning meeting里除了“轮流说话”以外,还经常会有鼓励身体互动的游戏。K老师让孩子们用身体表达屏幕上出现的几何图形,有两个孩子用互相把胳膊搭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三角形,K老师非常高兴,立刻让四个孩子合作,试试看能不能搭出一个正方形,四个孩子歪歪扭扭的躺在毯子上,努力想要搭出来四个直角,围观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出着主意,有的还上前去帮他们把胳膊和大腿摆直,非常热闹。
按照这个班级的日程表,morning meeting 结束后是language art 的时间,而我已经和M老师约好要去她的班级观察。在老师弹着吉他、孩子们哼着歌儿的晨会尾声中,我悄悄的溜了出来,对着地图,在走廊里拐了好几个弯儿,找到了M老师的一年级教室。
这是我在美国小学课堂上遭遇的第一节数学课,前十五分钟里,我完全搞不懂状况,俨然是这个课堂上最糟糕的学生,下次再写。
大概持续了三周以后,种种原因,观察暂时中断了,在办公室碰到詹尼佛,她总是一脸疲倦,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乌云里。
对我来说,时间上倒是稍微充裕了一些,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应付课程,但这学期有两门课都是紧紧围绕着方法论,观察停滞的这段时间,我们正好在读参与式观察、访谈、做田野笔记的部分,突然从课堂里撤出来,一下子脚踩进了棉花里,感觉非常虚弱无力。
直到上周,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,詹尼佛单独约我谈了一个小时,她首先对让我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学到表示很抱歉,说这是她的失职,然后让我说一说我感兴趣的领域,她想确定的是,给我安排的工作,能让我学到我想学的东西,能够帮我往我想走的那条路上走。
讨论的结果是:这学期接下来的每周,我都会进入小学做半天的课堂观察,主要关注和认知发展有关的内容, 每周再从田野笔记中抽取一些片段整理成可以分析的数据格式,拿到周会上和她讨论。
我非常喜欢这个安排,一方面,我可以结合这学期的课程,训练自己观察、做田野笔记和建立数据档案的能力;另一方面,我可以进入美国小学,了解有关它的一切,这对于一个对美国小学文化几乎一无所知的人来说,是非常珍贵的机会。
观察日程很快就确定了下来:
Time Class Session
7:45-8:15 Ms.K's kindergarten class morning meeting
8:15-9:10 Ms. M's 1st grade class math
9:10-9:55 Ms.R's 5th grade class language art
9:55-10:25 Ms.K's kindergarten class recess
10:25-10:40 ----------------------break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10:45-11:15 Ms.C's 2rd grade class social studies/science
11:15-11:45 Ms.G's 3rd grade class lunch
11:45-12:45 Ms.G's 3rd grade class recess
星期五很快就来了, 因为我没有车,我住的地方也没有公交车可以到这所小学,詹尼佛的两个女儿正好都在这所学校上学,她就趁送孩子上学的时候绕路过来把我一起捎过去。
这所学校的建筑非常简朴,简单的说,就是横竖交错的几排平房,没有围墙,房前和马路之间有一排空地是停车场,早上七点半左右,是校车通行的高峰期,隔几分钟就有一辆人高马大的黄色校车,车头上闪烁着红灯,雄赳赳地开进来,几个孩子嘴里打着哈欠,慢吞吞地走下来。最靠近马路的地方竖着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学校的名字。如果没有这块牌子,醒目的黄色校车和一群进进出出的孩子,从路上经过,很难辨认出来这是一所学校。
这一次我是以参观者(vistor)的身份进入学校, 虽然事先已经和校长、老师都联系好了,还是要完成参观者进入学校要完成的每道程序,从参观者入口进学校,首先在main office里的电脑上登记姓名、参观的班级和来访目的,打出一张姓名标签贴在身上,程序很简单,但是要取得进入学校的许可是非常非常困难的,詹尼佛这学期给大四的学生上一门叫做teaching social studies in elementary school的课,这门课是在这所小学里上的,学生们除了每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在这所学校里和老师碰面,其余时间都是在各个班级里做全天的student teacher, 我就是以詹尼佛学生的身份,沾了这门课的光,才能这么迅速的拿到校方的许可。
这所小学是村里三所公立小学之一,村里人少,圈子小,教育学院的老师又常年和公立学校的家长、老师、校长打交道,所以詹尼佛几乎认识学校里的每个人,各个年级都能叫的出几个孩子的名字。离第一个活动开始还有些时间,她就先带着我到各个班级里和每位老师再确认了一下观察的安排,也顺便把我介绍给她们,“以后在走廊里碰到就可以说Hi啦!”她说。R老师和G老师是我们课题的参与者,大家早就认识了,远远的在走廊里看到,挥挥手跟她们示意“我来啦!”她们俩已经能非常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了 。
K老师是一个高挑瘦削的老太太,银白色的长发高高的扎成一个马尾,非常干练,上个月我曾经跟着大四的学生在她的班级里看过一段活动,她的手边一直备着一把木吉他,看的出来是个很擅长用音乐管理班级的老师,她的班级门口就写着这样一段话“music and movement happens multiple and at various times in our day, in transition times and other times when we have ants in our pants.”
这半天的观察就是从K老师的班级开始的,这是个kindergarten班级,这个概念和我们熟悉的“幼儿园”完全不一样,在美国,kindergarten指的是一年级(first grade)之前的那一年,是美国小学教育系统的一部分,也是小学教育阶段的第一年, 所以kindergarten对应的其实是一个“年级”,而不是一个“园”。和国内相同的是,kindergarten对入学年龄也有要求,一般规定在秋季学期开始前,准备入学的孩子必须满5周岁,但可能每个州的规定都不一样,同样,各个州对于是否强制孩子接受一年的kindergarten教育以及kindergarten教育是否免费也有不同的规定。
Morning meeting 是我所在的小学一日活动中的第一块,每个年级每个班级都是如此,或许可以翻译成“晨会”。在这个活动中,老师会把孩子们全部集中到班级中间的一块毯子上,大家坐成一圈, 所以这个活动又常被叫做morning circle。晨会上大家都做些什么呢?每个班级的老师都有自己组织的办法,每天的内容也不一样,有时候孩子们会提出他们特别想玩某个游戏,老师也会临时改变主意,但总的来说,不管是怎样的形式,这个活动的终极目的是 "make connections"(建立联系),这是K老师的原话。
我第一次进入美国小学,就是赶早去参加某个班级的morning meeting,因为这是向整个班级正式介绍陌生人最好的机会。morning meeting中很常见的一个活动是大家轮流传一只笔状的东西,叫做talking stick,我也见过老师拿电视遥控器代替的,talking stick传到谁的手里,谁就可以说话,说什么都行,比如“我讨厌说话”。更准确的说,做什么都行,有一次,一个男孩子拿到talking stick,模仿教堂合唱团咿咿呀呀的唱了几嗓子,然后镇定的说“I have angle's voice.” 在G老师的班上,talking stick会被传两轮,如果第一轮到你手里的时候,你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,可以保持沉默,把它传给下一个人,等到第二轮的时候再说。
K老师果然非常擅长用音乐来控制班级活动的节奏,她总是用音乐告诉孩子“某个活动要开始了,请准备好”。当孩子们围坐过来的时候,她拿起旁边的吉他,开始弹一首很好听的歌,“one two three four five, six seven eight night ten, hands on your ears, hands on your thighs, hands on your hips.....”, 孩子们哼着歌, 做着歌词里的动作,视线和注意力也就慢慢全部集中到了K老师身上。
在morning meeting开始前,是校园新闻时间。
谁来播新闻,在新闻里要讲些什么,这些都由一个由孩子组成的制作班底(crew)来决定,每个学期开始的时候,孩子们可以报名参加这个团队,里面有导演,制片人,主持人各种角色,这个团队每周会在学校里选一个班级,从这个班级里找几个孩子来协助他们制作新闻,这些孩子可以选择出镜或者不出境,比如在主持人播新闻的时候,你可以坐在她旁边,或者站在后面当背景,经常会看到几个高矮不等的孩子齐刷刷地占成一排,站在主持人后面,神色各异。
新闻的内容花花绿绿什么都有,比如某条走廊里发现一件绿毛衣长期无人认领啦,图书馆旁边的垃圾桶最近会被移走大家不要惊慌啦,最后校长会出现在镜头里读一串当天过生日的孩子的名字,号召大家对他们说生日快乐,并对新闻制作班底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谢。
校园新闻每天早上会非常强势的出现在每个班级的液晶显示屏上,不得不看,老师们对“被看新闻”这件事的态度也很微妙有趣。在G老师的班级里,这段新闻被当作背景音乐,大家还是各忙各的,吃饼干的继续吃饼干,收拾桌子的继续收拾桌子。
据说,曾经有一天,学校里所有显示屏的音频输出设备都坏了,却只有一个老师跑到校长的办公室问“怎么今天的新闻没有声音?” 校长表示非常的无奈。
K老师很可能是那位主动报告的老师,因为在她的班级里,孩子们要坐在毯子上非常认真的看完这段校园新闻。她要求孩子们对新闻人表示尊重,并且,当校长热烈地拍手向制作团队致谢时,她也要求孩子们鼓掌表示感谢。
Morning meeting里除了“轮流说话”以外,还经常会有鼓励身体互动的游戏。K老师让孩子们用身体表达屏幕上出现的几何图形,有两个孩子用互相把胳膊搭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三角形,K老师非常高兴,立刻让四个孩子合作,试试看能不能搭出一个正方形,四个孩子歪歪扭扭的躺在毯子上,努力想要搭出来四个直角,围观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出着主意,有的还上前去帮他们把胳膊和大腿摆直,非常热闹。
按照这个班级的日程表,morning meeting 结束后是language art 的时间,而我已经和M老师约好要去她的班级观察。在老师弹着吉他、孩子们哼着歌儿的晨会尾声中,我悄悄的溜了出来,对着地图,在走廊里拐了好几个弯儿,找到了M老师的一年级教室。
这是我在美国小学课堂上遭遇的第一节数学课,前十五分钟里,我完全搞不懂状况,俨然是这个课堂上最糟糕的学生,下次再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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