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0月19日星期五

初尝美国教育(三) 一堂数学课

M老师的班级在这栋建筑的左翼,从地图上看,从K老师的教室走到M老师的教室,正好是最长的一段路。
赶到这个一年级班级门口时,屏幕上正在播一段视频,网页显示的链接来自于Youtube,里面的人正非常带劲儿地舞胳膊甩腿,孩子们三三两两站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里,一边数数字“139,140,141,142…”,一边跟着视频做动作,M老师站在屏幕旁边,面对着孩子们,背对着黑板,也在跟着旋律做动作,她看到我站在教室门口,向我笑笑,眨眨眼睛,示意我可以进来,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,找了一块视线不会被桌椅挡住的地方,靠着墙坐了下来。

这个教室的空间布置大致是这样的:正对我的一面墙上挂了一个超大的白色显示屏(老师们叫它smart pad,它除了可以连接电脑做电脑的显示屏,也可以用来写字、画画、记录等等),如果以M老师所在的位置作为教室前方的话,我背靠着的那面就是教室的后墙。

显示屏其实是覆盖在一块黑板上,黑板上方从左到右,依次从数字1一直写到数字20。黑板的左半边都被显示屏覆盖掉了, 右半边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纸。
黑板的正前方铺了一块地毯,五张不同大小的桌子围着地毯松松散散地摆了一圈,每张桌上都放了一盏台灯,桌旁摆着数量不等的椅子,如果没猜错的话,椅子的背后通常都贴着一张东西表明椅子主人是谁,有的贴的是个姓名标签,有的贴的是孩子们自己画的画。

音乐停了下来,M老师指挥男孩女孩立刻排成两队,男孩子排着队依次在教室里的一个直饮水龙头喝水,女孩子则是靠墙排成一队,两人一组去教室外面喝水,前一组喝完回来,后一组再出教室。
整个过程大概花了四五分钟,非常有序,几乎没有人说话,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催促声,“快一点,轮到我啦。”
喝水这个环节完成后,M老师让孩子们都坐到地毯上来,这意味着,正式的活动要开始了。

M老师扎着马尾辫,看上去很年轻,不到三十岁,她的班级原本并不在我的观察日程中,之前计划观察的一个五年级的班级要考试,计划临时调整,所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活动是什么。

M老师开始说话了,她说,"last time we learned about the recipe, what you need for to make a fact family?" 我听得一头雾水,recipe? family? 这么一大早,教做菜?
M老师继续说下去,recipe, fact family, ingredient, 这个几个词夹杂在她的话语中反复出现,我也越来越糊涂,她到底是在说什么?隐隐约约,我感觉可能和数学有关,但是recipe、fact family、ingredient这几个词指的是数学中的什么?

M老师转过身,一边提问,一边在一张已经贴好的绿色卡纸上从上往下写出了这些: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Fact Family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Recipe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Ingredients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4- number sentence facts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3- number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- number additions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1- number subtractions

看到这些,我明白了,这是一节数学课,但是讲的是什么呢?还是不知道。
M老师接着在黑板上画了一座由一个三角形、一个矩形组成的尖顶小房子,在矩形里写了一组数学算式,她一边写,一边问,“这里应该是什么?这里应该是多少?”
9-6=3
9-3=6
6+3=9
3+6=9

算式我懂,但是这些数字、加减等号和Fact family、recipe、ingredients这一组词之间是怎么样的对应关系呢? M老师掰着手指和孩子们一起一一把每一道算式都检查了一边,这个环节就结束了。
我依然迷惑不解,已经快跟不上课堂的节奏了,真是个非常糟糕的学生。

M老师没有停下,她点了一下鼠标,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话,M老师说,这是一个number story, 她把这段话完整的读了一遍(具体内容没有记下来,大致是,屋里本来有三只狗,后来跑进来几只狗,现在一共有9只狗,问跑了几只狗进来),在屏幕上写了一道算式:
3+?=9
“We know addition happens, but we don't know what it is”,M老师说,她让孩子们想一想可以用多少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。看到这里,我才大概明白这个课堂上正在发生着什么。
一个男孩子提了一个解决办法,M老师边听边写在了屏幕上:
6 is 3 less than 9
又有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,说了另外一种办法,M老师也写在了屏幕上:
9 is 6 space away from 3.
没有人提出新的办法,这个环节也过去了。

M老师没有放下笔, 她戴上了话筒,读了一个number story,写在屏幕上,然后一边分析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,一边把算式写在了黑板上(5+?=14)她按下屏幕上的暂停按钮,在等待电脑储存的时候,她向孩子们解释说,这一整段讲解和屏幕上的动作都会被录下来,下下周每个人都要像这样设计一个number story,把怎么解决这个故事中的数学问题用口头语言表达出来,“explain your thinking”, 她说。

到这里,这段数学活动差不多算是结束了,M老师和孩子们一起,大声从20倒着数到了1,接下来是什么?

考试。

孩子们回到自己的椅子上,M老师手里突然多了一叠纸,她一边发一边说,“不要说话,慢慢来,这不是一个限时考试”, “上面有填名字和日期的空格”,“如果你什么都知道,但是我却要因为你在说话而给你个零分,那就太可惜了”。

这个课堂里的气氛本来就没有轻松过,现在更加紧张了。M老师手里的纸,用他们的话来说,叫做 work sheet,  平时孩子们也会带一些这样的work sheet 回家完成,但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中,跳进我脑子里的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词:“卷子”。

M老师开始读“卷子”上的问题,每个问题会被读两边,如果谁没有听懂,可以要求老师再读一遍。老师在课堂里转来转去,时不时会俯下身,向某个孩子解释某个问题具体是要求做什么。

这个一年级的教室就像一个任何一个我经历过的考场一样,M老师的声音回响在上空:“You could still get a A if you miss one problem.”

可能她意在抚慰,可是这句话都让我开始变得紧张起来。

我坐在地上,看着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场景,心情很复杂。

有一张桌上独自坐着一个黑人男孩,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留意他,就在老师开始读第二道题的时候,他开始变得烦躁起来,手紧紧地握着铅笔,表情显得非常生气,他不会做这些题。

M老师翻到第二页继续读题,教室里也响起了沙沙的声音,黑人男孩撅着嘴,看起来好像快哭了,他抱着双臂重重地趴在桌上,脸埋在手臂里,使劲的用脚踢桌子。

每个曾经身处考场的人都懂得这沙沙的声音是多么刺耳,不仅让人慌乱、紧张,也让你怀疑自己,否定自己。

M老师走过来,跟黑人男孩解释,你看,这个问题就跟我们刚刚说的问题一样啊,她转过头,指着黑板上那张让我迷惑不解的绿色卡纸,孩子回头看了一眼,双手扶着头拼命的摇了记下,表情的痛苦一分都没有缓解。

我凑过头去看“卷子”上的问题,M老师立刻取了一份递给我,果然,其中一些问题确实是和刚刚的的fact family、number story是一样的“题型”。

原来这个男孩跟我之前一样都没有明白, 我之所以很快就扭转了这种“迷惑不解”,是因为这些数学知识是我已有的,话语理解上的障碍在遇到具体直观的数学算式之后就瓦解了,而这个孩子呢?他是没有掌握这些数学概念,还是像我一样,被模糊的、不透明的话语挡在了门外?
无论是因为什么,都使得他成为了这个课堂里最后一个交“卷子”的孩子,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拿到“A”的孩子。
他能不能被理解?能不能得到他需要的帮助?这场考试带给他的一切会在他的未来里延续多远?会影响着他成为怎样的人?我们都不知道。

这个故事又长又琐碎,这个课堂里发生的一切也算不上多么的不平常,可是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,明白这个课堂,这场考试,这个孩子,可能只是万万千千中的一个,让我觉得无比沉重。

刚刚的课上,结束所有讨论之后,还余有一些时间,老师艾米就聊了一会她自己的研究。她是一个数学教育研究者,正在做一个关于数学能力发展的追踪研究,每周都会有一天的时间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呆在课堂里的,这个学校位于本州最南边一个很偏僻的地方,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,来回开车非常辛苦,但是她觉得非常的开心。

今年是追踪的第三年,她看着这些孩子从进入preschool 到进入kindergarten,再到进入现在的一年级,讲到孩子们的变化,她兴奋的脸立刻暗了下来,她说,这些孩子在刚刚进入preschool的时候是那么的开心,那么的阳光,那么的热情,她顿了一下,有点哽咽,“ It is so hard to watch the school eat up their life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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